传道人和著作属灵书籍的人,常因为说话重复不休而受人批评。人总以为:说话表达了一个意思以后,就不要再去重复,就如人都只有一个生辰,不可能有两个;如果有人说他有两个生辰的话,他不是脑筋有问题,就是说谎。
但事实上,我们的思想是绕着圈子,不断重复的;绝不像乘搭火车,车子离站开行后,便向前直驶不回头。我们脑袋的构造,迫使我们的思想不断兜圈循环,同样的意念会重复出现,令我们感到熟悉亲切。
人所能运用发挥的思维,其实很有限,上自思想大家柏拉图,下至学童小子,也不过如是。不错,在我们的一生中,可以不断增加我们知识的宝库;但这不过是量的增加,就如织布,多织几匹可以增长幅度,但布的颜色和图案,并不会有显著改变。所谓伟大的思想,只不过是把人熟知的旧有概念,重新组织起来,而产生“创新”的、前所未有的意念。
这不是说每个人运用思维而获致新概念的能力都是一样。有人抓住了一些有限的意念,便穷一生把它们重新组织整理,所得出来的,只是单调刻板、毫无光彩的旧有花式。但学养丰富的学者和伟大的思想家,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基本意念可让他们发挥运用。
假使以上的话叫人丧气,那么大家不妨想想:历世历代伟大的艺术名作,事实上亦只是艺术家们运用仅有的七种基本颜色画出来的。他们的天才,使他们能调和出无数色彩,然而他们却不可能发明另一种新的基本颜色。又比方贝多芬,或董尼才弟(Donizetti)的伟大乐曲,其实也不过是把为数不多的音符,巧妙地配合而成。
因此,不管是天才的创作也好,或是天分不高的传道人口中所讲的信息,都离不开人所熟知的思想框框。人类思想领域中所出现的,都不过如是,基督教神学所倡导的亦然。
比方,圣经有一百五十篇诗篇,每篇都极其珍贵,对信徒犹如珍宝一般。可是,如果我们把其中重复出现的字句删去,不难把整卷诗篇缩为几章。在这些篇幅中,有不少的意念是重复出现无数次的,就如名画中的色调,或乐章里的音符一样。但尽管如此,爱慕神的人读诗篇时,却永远不会感到厌倦。每一句熟悉而甘甜的句子,带给人不断更新的领受,好像不久前才发现那经文一般。
新约圣经也是一样。如果有圣经学者妄下决定,不许保罗把相同的意思反复重述,保罗所写的十三卷书信,可以由八十多页的篇幅减为几页。当然,绝对不会有基督徒做出这样的事,我们都愿意保罗的书信一字不改地留存下来。里面包含的思想虽然不多,但它们有如支撑着整个宇宙的巨柱,是基督教信仰的根基。十多个世纪以来,基督徒就在这信仰根基上过得胜的生活,亦有些因此而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。
又比方我们所唱的诗歌,里面虽然蕴藏华美的歌词,但事实上仅可归纳出为数有限的一些基本概念。只要翻阅一下任何一本编纂得较好的歌集,你就会发现诗歌内容所涉及的,不外下列几个范围:父神、基督、圣灵、十架、复活等等。如果查看诗歌内容,要找出里面的属灵意义,那就不管诗歌数量多寡,其中所涉及的也不会多;但若把这些意思组合起来,应用到实际生活上,又或以这些诗歌为感情的抒发,在敬拜中献给神,那么无论今生,或是永世,这些意思都足够我们所需用。因此,我们可以一遍复一遍地欢乐歌唱,把那些熟悉的字句重复唱诵,不但没有叫我们厌烦,反而给我们带来欢欣,就如离家片刻以后,重睹家园时一般的愉快。
有些传道人不喜欢把已说过的意思复述,对一些耳熟能详的道理存着莫名其妙的恐惧,结果他们不断追求新奇、耸人听闻的话题。每个周末,报章所刊登的各堂讲道题目中,总有一两个不知所谓,甚至怪诞荒唐,除非能运用非凡的想象力,否则人们无从领会该话题与基督教有何关系。我们无意贬低想出这些玄妙话题的人的诚意,但我们着实为他们的态度,感到痛心。我们如要创新,亦只能限于使徒们所说过的。
我们这些亚当的子孙,都是坏家伙。
要证明这一点,就只需看看我们如何习惯把善事变为坏事,将祝福化成咒诅。人说:罪恶不过是正义的反面,而善的歪曲就成了恶,这句话不无道理。归根究底,犯罪就是滥用了本来无害的东西,以不正当的途径,去妄用本来是好的恩赐。
我们基督徒在本质上和其他世人无异。我们虽然是新造的人,有新的性情,但事实上并未完全脱下旧我,因此常受诱惑,落在肉体的情欲中,并不能完全摆脱旧有的性情。我知道有人会反驳这一点,但是他们的辩驳并不能叫我信服,尤其是持这些相反见解的人,他们话还没说完,里面旧我的本相就已不自觉地表露无遗了。
正因为我们还是属血气的,所以有时无意中做出属血气的事,将祝福颠倒了。除非我们时刻警醒,切切祷告,否则就会把事情弄糟,使神的恩赐,由祝福变为网罗。
真理是我们从神领受而来最美善的恩赐;另一样同样珍贵的恩赐,就是领会和享用真理的能力。没有这种能力,真理就毫无意义。为了这些无价的珍宝,我们理应衷心地感谢神,并且夜以继日地向这位厚赐诸般恩典的神献上不住地感谢。正因为这些恩典是白白赐给我们这些不配的人,我们就必须极其谦卑,警醒谨守,免得失落了我们所不配得的恩惠。
人从来不会感恩,这已经是臭名昭彰的了。圣经记载以色列人常满不在乎地领受神的恩惠,结果祝福反成了咒诅;新约圣经也记载了人类这弱点,而历世历代的基督徒所作所行的,也印证了这件事,表明随着真理而来的,常是使人心里骄傲的试探,正如昔日撒但如何尾随基督来到旷野一样。叫人得释放的真理,往往反成了锁炼,把人捆绑了。还有一件事是我们不能忽视的,就是人在正统信仰上的自高自大,时常辖制人心,叫人无法得释放。
骄傲产生出来的结果,就是势利。起初的时候,骄傲也许是出自热切的心和雄心大志,想竭力为自己占一席位,或切望要证明自己已有一定的成就;但当失去了这份热切,变成事事维护自己,最后更落到事事自以为是的地步,自认无上权威,十全十美,无需再挣扎或为自己辩护了。这时候,他们的骄傲变成势利,而势利的人,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势利的。
对于一些因物质上的富裕而目空一切的人,我们还可以容忍一下,因为这些可笑的人,是值得我们同情的。对于一些只会炫耀先贤丰功伟绩的人,我们也许较难容忍,但仍然可以置之不理,因为他们所炫耀的成就,都已经埋藏地下了。但对于一些自以为学问高人一等的势利者,我们能做什么呢?他们简直叫人难以忍受,很难对他们生出好感。
近年来福音派中,兴起一种新学派,险些制造出一批势利的知识分子。信奉这学派的人,在信仰的认识上还算正统,仍信奉传统信仰的基本原则;但他们与新约教会信仰相同之处,就止于此而已。这学派的精神,绝对不同于初期教会的精神。
这批新学派基督徒的特徽,甚易辨认。其中之一,就是爱昂首阔步,趾高气扬,不时发出洋洋得意的理论,简直像雄鸡鸣叫。另一种特色,就是爱把巢高筑,以致普通的信徒难以翘首高瞻;就算能看到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巢窝,也无法高攀。而且,他们的高调也格外容易辨认,因为所高唱的,都是抄袭别人的,绝少有人能创出新意,人人只会留心一些大师所说的。然后尽量模仿,最多不过改头换面,换上一些较正统的调子。每年九月至翌年六月的上课期间,在福音派的高等学府里,就四处闻得这些人的高调,就如雀鸟所发出的求偶叫声,要极力吸引别人的注意。
这学派的人都忽略了一件事:真理并非仅限于头脑上的认识,也是维系道德的。存着骄傲的心来高谈阔论使徒信经,虽然仍是谈论真理,但对他们来说,真理已不再是真理了,因为谈论的人缺乏一种不可或缺的美德——谦卑。神学上的道理,只有当人肯存心谦卑来接受,才能成为属灵的真理。骄傲的人,不管他的信仰如何正统,永远不能认识真理,就如瞎眼的人,永远不会晓得光是什么一回事。
在信仰生活上,当我们承认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,我们才知道得最多;当我们认识到自己所明白的十分有限,而且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永远不会了解的时候,我们才领会得最多。根据圣经,知识是人一种经历,而智慧是有道德内涵的。没有谦卑,知识也是徒然。
在信仰上自高自大的人,并不认识真理,因为自以为是的势利,是与真理互不兼容的。